其一,涌现了一批痛陈针砭时弊、疾呼人民心声的戏曲作家和作品。以关汉卿为代表的元杂剧作家,把一椽巨笔对准权豪势要,对下层百姓寄予了深切的同情,激发出一种深刻的现实主义观照。可以断定,戏曲流行的首要因素,是关注现实,揭露尖锐的现实社会矛盾,反映小人物的现实际遇和悲欢离合。这些因素,通过歌、舞、诗的戏曲形式,不时撩拨人心,引发深切共鸣。今人所界定的“历史剧”或“古代传奇剧”,在元明清戏曲作家笔下,也许就是“现代戏”,是现实主义的彰显。
其二,通过家庭问题、婚姻问题、女性问题等等,呼唤人道,激扬人性。如《西厢记》中的红娘和惠明,“表达了卑贱者最聪明的斗争哲理”。再比如,关汉卿的《窦娥冤》,窦娥临刑三愿,她的“地也,你不分好歹何为地;天也,你错勘贤愚枉做天!”的呐喊,极具反叛和反抗精神,令无数观者动容。也就是说,这些作品写的是人情,说的是人话,反映的是人们内心深处的愿望。这些愿望,可能在现实生活中是苍白无力的,而到了戏台上,却是抑扬顿挫的,是激昂人心的。
其三,忍辱负重的英雄形象,锄强扶弱的英雄情结。英雄的命题,表达了老百姓希望铲除人间不平的诉求。《赵氏孤儿》中的程婴,《李逵负荆》中的李逵,《单刀会》中的关羽,等等,这些形象深入人心,令观众感佩不已。没有英雄的时代,将是个麻木、悲哀的时代。因而,戏台上的英雄,特别受观众的拥趸。
其四,自由爱情的礼赞,浪漫思想的宣泄,这是戏曲常演不衰的主题。一出《牡丹亭》,生可以死,死可以复生,情的力量超越了生死。史有记载,明代有一个少女,读了《牡丹亭》后,恨不得像杜丽娘那样为情而死,为情复活,结果十七岁就郁郁而终。《牡丹亭》自诞生以来,演了六百年,至今依然动人,依然鲜活。
其五,以风月写风云。清代的《长生殿》和《桃花扇》,皆通过爱情悲剧来抒发国家兴亡之叹。《长生殿》写出了一个帝君李隆基的凡人真情,《桃花扇》写出了一个歌伎李香君的超凡至情,两种情愫,都融入了朝代更替、国家命运的忧思和喟叹。可以说,这两部明珠似的巨作,焕发出了戏曲这种“娱乐”的独特光芒和恒久魅力。
“戏园者,实普天下之大学堂也;优伶者,实普天下之大教师也。”中国戏曲之“娱乐”,并不是庸俗趣味,也不是简单地取悦观众,而是在技艺化的唱念做打中,有思有想,有道有德,有血有肉,有真有美,有情有感,有悲有喜,有爱有恨,有滋有味。戏曲,实在是一种高级的娱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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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娱乐本身不可怕,可怕的是由此生发出浮躁之气、寡耻之态、骄纵之习、低俗之风。这样的娱乐肆无忌惮地盛行,其实是文化的毁灭性灾难。
新中国成立后,戏曲依然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。以梅兰芳为代表的京剧,芳满神州,香飘海外,具有“万人空巷看梅郎”的号召力;以常香玉、袁雪芬、严凤英等为代表的地方戏,家家传唱,有口皆碑。中国的第一部电影,竟然是谭鑫培主演的京剧《定军山》;第一部彩色电影,竟然是越剧《梁山伯与祝英台》。那时节,戏曲的主流娱乐地位依然是雷打不动。
曲剧《烟壶》剧照
古老的戏曲艺术,第一次断层,是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,“八亿人民八个戏”,传统戏曲全面禁演。再到解除传统戏曲禁令的时候,观众已经青黄不接了。年长的观众,还怀揣着戏曲的依稀美好记忆,脚步却已蹒跚了;而年轻的一代,不知戏曲为何物也。戏曲,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延续短暂的辉煌后,昙花余香,如烟飘散。
然后,出现了电视,出现了春晚,出现了流行歌曲和交谊舞,舶来了好莱坞电影,舶来了交响乐,舶来了酒吧和KTV。再然后,兴起了网络时代。似乎一夜之间,各种新娱乐,风起云涌,形成一股强大的气场,把戏曲这个古老的娱乐挤压在了一处角落。从此,戏曲剧场一下子冷清了,往昔一个剧目可以在一个剧场连演两个月的盛况一去不复返。一台新戏,顶多在一个剧场演个两场,即便再低的票价,依然是门前冷落车马稀。而剧场里头,只见一群苍老的背影,暮气沉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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