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儒家”这个称谓,究竟是指一种学理体系,还是一个文明结构,抑或两者都可以包括,这仍是一个有待认清的问题。在中华文明尚能自成一体的年代,或曰在全球化的冲击到来之前,依据“诸子百家”的内部参照系,“儒家”当然属于学理体系的一种。但是,一旦来到了跨文化的视野中,我们的文明就根据它的价值内核,也被冠上了“儒家”(Confucian)的称谓,从而成为跟“佛教文明”(Buddhist)、“基督教文明”(Christian)并称的一大文明了。
以往对于孔子之后的学派分化,主要是根据韩非子的说法,分为八个门派,即所谓“自孔子之死也,有子张之儒,有子思之儒,有颜氏之儒,有孟氏之儒,有漆雕氏之儒,仲良氏之儒,有孙氏之儒,有乐正氏之儒”。按照要么“学理”要么“文明”的标准,偏于强调“心性”的孟子是在探讨一种学理,而偏于强调“王制”的荀子是在支撑一个文明。我们由此也就可以理解,为什么当儒家文明被西潮解构之后,在同时舶来的“哲学史”的话语中,更容易留有一席之地的是思孟学派了。
上述各家共属于儒家,因而在相互拉开距离的同时,又必然有其内在整合的一面。这中间,既包括“子思之儒”与“孙氏之儒”的整合,或曰“内圣之学”与“外王之学”的整合,也包括儒家在其中心与边缘,乃至上层与下层之间的整合。不管怎么说,当儒学从一种观念或学理,逐渐扩展成为一个有影响的学派,乃至于一个占主导的思想流派,而终至于整个文明的内核与骨架时,就必然发育出复杂的内部架构。
正因为这样,我们才会看到,主要在操心着文明架构的荀子,会依据他本人的道德理想,在一个儒家社会的内部,视人们各自修为的不同,而设想出了相应的社会分工,用他的话来说正是:“志不免于曲私,而冀人之以己为公也;行不免于污漫,而冀人之以己为修也;甚愚陋沟瞀,而冀人之以己为知也,是众人也。志忍私,然后能公;行忍情性,然后能修;知而好问,然后能才,公、修而才,可谓小儒矣。志安公,行安修,知通统类,如是则可谓大儒矣。大儒者,天子三公也;小儒者,诸侯大夫、士也;众人者,工、农、商贾也。礼者,人主之所以为群臣寸、尺、寻、丈检式也。”荀子还在同一篇文章中,提到过“俗人”“俗儒”和“雅儒”的区别,略等于前述“众人”“小儒”和“大儒”的划分。当然从感情上来说,荀子是不会倾向于“小儒”的,而且他写这篇《儒效》的主旨,也还是像主张“哲学王”的柏拉图那样,去想象、赞美和推举“大儒”。
不过,仍需特别留意的是,这样的“小儒”在荀子那里,无论怎样“小”,怎样不够“理想”,也终究还是要属于“儒”的范畴。而我们由此又可联想到,孔子当年在教诲子夏的时候,也早就说出过类似的话——“汝为君子儒,无为小人儒”。这段话大家都很熟悉,但不知有谁更仔细地想过,“谦谦君子”和“儒者”这两者,在大家心中当然是并不排斥的。可反过来,既属于“小人”又属于“儒者”,则毕竟显得有些矛盾,而这到底又意味着什么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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